他陷入了回忆，一边回想，一边徐徐地说“这本英语习题册可费了我不少的心血，是用我存的零花钱买的，好不容易得来，我兴奋地每晚都捧着它做题，每一道错题都很认真细心的分析，把每一篇文章都分析透彻，然后再去做下一篇，有时候我会被难题困住，想不通，连睡着都在想，特别入神，若是想明白了第二天醒来，心里真的很开心”
我看着他黝黑深邃的大眼睛，他说到这些的时候黑瞳里熠熠生辉，他是真的喜欢上学，喜欢读书，喜欢吸取知识，想到这里，我都觉得我自己无耻。
他一把抱起一沓厚重的书，只让我帮忙拎一点点，边走边聊。
我想前几日困住我的难题，想必在陈进身上很早就有了答案了吧，不过我还是想知道
“陈进，你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梦想？”
他抬抬手上的书，对我笑了笑，不知道是不是错觉，我总觉得他的笑容有点苦涩“当然有，我的梦想是要当一名大学教师，上课时认真教育学生，尽职负责，下课了，就可以回家陪奶奶妈妈，老婆孩子，围桌温馨地吃个饭，若是放假了，就可以载着他们一起去郊外兜兜风”
这样的愿望，朴素而简单，真实却温馨。
他回过头对我不好意思的笑“我是不是特别傻啊？”
“怎么会？一点儿都不傻，这个愿望这么美好，一定会实现的”
他的眸光闪过一丝剧烈的悲伤，深切而浓厚，稍瞬即逝，垂下眼眸，抬起头又是一个笑容，笑得刚才的悲伤仿佛都只是一个错觉。
我们又陷入了沉默之中，这样沉默的陈进仿佛回到了当初备受欺负的他，默不吭声。
这次的路程不像与张老一样走得那么漫长，不一会儿就到了。
陈进停伫脚步，我淡笑着准备把手上那两本刚收拾出来的辅导书递给他，不料他竟然转身俯下身子把怀中垒得高高的那沓书放在地上，再站直身子拿过我手中的辅导书，一套动作行云流水。
他低头看着，用指腹轻轻的抚过书本不复从前的封面，有那么一会儿走神，眼神中有着很真实的悲伤，这次我看得很清楚，我心中多日累积的不安顿时涌上心头，笼罩整个身子。
他忽而抬起头，对我粲然一笑，笑得那么表面，那么脆弱苍白，对我说，语气尽量平和“苏诺，我下个学期不来了”
我震惊的张张嘴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，他也没看我，目光放在很远处，嘴角处含着一个淡笑，好像他的视线透过了面前熟悉的景穿入了一个美妙的画面，又接着说“我是真的很想当大学教师，好想以后别这么忙碌，多点时间陪陪家人，一起看日出日落，一起在餐桌上谈话家常，坐在沙发上给满头白发的妈妈捏捏肩膀，早上做好早餐喊奶奶起床，再也不用她一大清早地起床给我做早餐让我吃好上学，爸爸在我很小的时候就不在了，我脑海中的记忆那么少，少得我已经记不清他的样子，我小时候只知道妈妈会躲在房间捂着嘴巴哭，哭的撕心裂肺又不敢让我知道”
停下话，半晌，语气还是那么平静，但我知道他心里悲切翻滚，好不容易才压制住“没了爸爸的家，只靠妈妈一个撑起整个家，奶奶这次进医院，还要准备动手术，本来家里有一笔存下来让我上大学，妈妈从前总是抚着我的头发，淡笑着呢喃，但是眼神很空洞‘进进，妈妈最大的心愿就是让你考上个好的大学，别的什么都不念了，以后你出来工作就不用像妈妈这么辛苦。’但是现在奶奶出事了，需要一笔很大的医药费，妈妈为了这件事已经好几天没睡觉，我知道她很苦恼，但是那是我唯一的奶奶，就算我不上学，我也要她好好活着”
他忽而转过头来看我，我看到了那样平静的语气下，眼眶中真切的泪水，就算他再怎么被矮子全欺负也从来没哭过，但是现在那萦绕在发红的眼眶中晶莹的眼泪那么真，真的感觉像是砸在我的心口里，每一滴都灼热，难受。
陈进家很苦，奶奶只生了他爸爸一个就患了病，爷爷很早就出车祸去世了，爸爸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离开，家里面剩下奶奶跟妈妈，孤苦伶仃的三个人相依为命。
他笑了笑，用洗的发白的衣袖拭去泪水，然后脸上又变成了一副伪作轻松的模样，故意掂了掂手上的书，然后拿起上面的那本，笑着说“苏诺，这本是给悠悠的，刚才听你说悠悠现在很用心读书，这本物理辅导书就送给她吧，里面有很多我做的笔记，对她帮助应该挺大的”
我怔在一旁，我做不到像他一样若无其事，心里五味陈杂，有多酸有多苦，半点儿都说不出来，他看见我愣在一边，伸手拉过我的手，然后把书放在上面，再掀掀剩下的那本英语习题册，看着里面密密麻麻的红字迹，眼中略过一瞬不舍得，随后又笑笑地把它递给我“这本宝贝就送给你啦，里面我归纳得很详细，笔记我做的很认真哦，本来我还用来中考用的，现在只能给你啦”
我多想说我不要，我多想狠心地还给他，只是我的理智告诉我不可以，因为他现在很理智，这是办法中的没办法。
我急红了眼，泪水一滴一滴地划过脸庞，定定的看着他，目不转睛，他无奈地笑笑“苏诺，我就要走了，你没有话要对我说吗？”
我擦擦泪水，出声才知道我的嗓音已经憋得苦涩，带点沙哑“真的，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？”
我知道不可能，但还是不死心。
他无奈地扭扭头，看着我这个样子，还要拍拍我肩膀安慰我“我早点去赚钱帮补家里，不用妈妈那么辛苦，也挺好的”
他看看我说不出话来，转身搂起地上那一沓书，垒得那么高，恐怕也只有他才会把所有的书搬回家里。从书楼里侧出半边脸，还故作轻松地随对我笑笑“苏诺，帮我做一件事吧，我从初一就想考R高中，现在没机会了，你帮我去看看那里，然后拍下来，以后有机会见面把照片给我怎么样？”
我愣愣地点点头，然后看着那一身洗的发白的校服转身，一步一步颤巍巍地离开，眼泪流得更加汹涌，我看着身影在视线中模糊，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。
每个人的世界都是那么渺小的一个空间，一个人进来，另一个人出去，他们陪伴着走过一段路途然后退场，只是留下的痕迹成了以后对年少时光的一种回忆。